2014年6月22日,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正式宣布,由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中國三國聯合申報的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路網”成功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成為首例跨國合作、成功申遺的項目。甘肅省的麥積山石窟、炳靈寺石窟、鎖陽城遺址、玉門關遺址和懸泉置遺址作為絲綢之路“長安- 天山廊道路網”世界遺產名錄中的一部分,大大助力了此次絲綢之路項目的申遺成功。

 

隴原絲路記:古關、石窟與驛站

卷軸君在玉門關遺址(林含雨攝)

 

中國地圖上的甘肅,由中心腹地斜指向西北邊陲,是中原連接西北乃至中西亞的咽喉。絲綢之路東西貫穿甘肅全境,幾大古老文明沿著這條文化血脈而來,在隴原大地相遇,留下無數寶貴的文化遺產。此次甘肅入選世界遺產的五處文物點正好位于絲綢之路黃金段上的精華部分,如五顆明珠沿著絲路貫穿甘肅東西。這些沉默不語的古遺址,掩藏了許多故事和秘密,供今天的人們去發(fā)現與懷想。

 

曾有西風半點香

 

公元538年,北方游牧民族柔然入侵西魏。西魏的文帝被迫廢掉皇后乙弗氏,另娶柔然可汗的公主郁久閭氏為妻。削發(fā)為尼的乙弗皇后被遷往現在的甘肅天水。然而,這阻擋不了柔然大軍橫渡黃河,文帝只能讓乙弗氏自盡,又在麥積山開鑿石窟紀念她。

 

這個悲傷的故事被記載于史冊,也被凝固在麥積山石窟中。據史料推斷,麥積山第43 窟應該就是乙弗氏的寂陵。旁邊的第44 窟有一尊偏女性化的西魏造阿彌陀佛,有推測認為這就是西魏文皇后乙弗氏的真容。溫柔的眼神,秀麗的面龐,嘴角微微地笑著,瀟灑飄逸的線條勾勒出輕盈又端莊的身姿。也許佛法滌盡了她內心的悲哀與傷痛,讓她進入平和、安詳的境界。佛教這種西來的宗教在戰(zhàn)亂年代撫慰著人們的心靈,給人以極樂世界的向往。

 

佛教東傳,始于絲綢之路。由于天水是由中原地區(qū)進入河西走廊的重要交通節(jié)點,麥積山石窟兼有東西方造像藝術的特征。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申遺辦副主任臧全紅介紹說,“佛教從西方而來,因此麥積山的造像不可避免的帶有西方的特征。最早幾個窟的造像就明顯帶有中亞健陀羅藝術的風格。中原地區(qū)云岡石窟和龍門石窟的藝術,中國南方的南朝藝術在這里也都有所體現。”

 

這座孤峰卓立、窟龕錯落的麥積山因為山形猶如農家麥垛而得名,擁有河西走廊及其周邊地區(qū)僅次于敦煌莫高窟的大型石窟寺。如果說敦煌是一個壁畫館,麥積山就是一座雕塑陳列館。這里的雕像,系統地反映了中國泥塑藝術發(fā)展和演變過程。除了早期的作品,從北魏塑像開始,幾乎所有的佛像都是俯視,面容和藹可親。甘肅省文物保護研究所所長何雙全認為,麥積山的塑像有世俗化的趨向,“供養(yǎng)人的塑像帶有強烈的天水當地人的面容特征。”

 

除了造像風格的漢化,麥積山石窟中保存的6世紀中國式窟檐、窟體建筑,被認為是石窟形式中國化起始階段的代表性物證,是創(chuàng)造純中國式石窟的一次可貴的嘗試。“麥積山是中國石窟遺產中北魏、北周石窟的代表窟群之一,也是中國佛教石窟群經云岡石窟漢化的進一步延續(xù)與發(fā)展。”臧全紅說。

 

隴原絲路記:古關、石窟與驛站

麥積山雕塑

 

十萬彌勒錫居洲

 

公元420年,東晉名僧法顯前往印度求法時途經黃河邊的炳靈寺。千峰涌出,山形奇秀,崖壁上鑿有萬千佛窟,氣象宏大。在炳靈寺石窟第169窟,法顯留下了自己的畫像和題記。尤為可貴的是其中的“建弘元年”(420年)墨書,這是中國已知石窟中最早的造窟題記。甘肅省文物保護研究所所長何雙全說,正是因為這個題記,炳靈寺石窟成了一個石窟研究斷代的標準,“國內其他石窟的斷代,都要和這里進行風格、題材的對比。”

 

絲綢之路上,東來西往的高僧和各民族的佛教徒云集于此,禪修,禮拜,創(chuàng)作?,F在,炳靈寺石窟還保存了大量十六國時期的洞窟及壁畫、雕塑,這是佛教傳入漢地之初中國早期石窟面貌的典型證據。開鑿于5世紀后期的北魏石窟造像及壁畫則呈現“秀骨清像、褒衣博帶”的中原藝術特征,流暢優(yōu)美,親切靈動,是中國早期佛教藝術的杰出代表。

 

炳靈寺文物保護研究所所長石勁松所長介紹說:“在炳靈寺石窟中,幾乎能找到國內所有的石窟藝術形式,堪稱‘石窟的百科全書’。這里有中國石窟最早期、中期和最晚期的壁畫和石雕,見證了佛教在中國發(fā)展的過程,以及漢傳佛教和藏傳佛教兩種藝術形式的更替。”

 

炳靈寺踞黃河,扼群山,具有重要的交通和軍事地位。石勁松說:“炳靈寺位于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過渡區(qū),歷史上又是漢族與羌、匈奴、吐谷渾、吐蕃、黨項等民族的雜居交融地帶,唐蕃古道等絲綢之路東段的五條主要干線在此交匯,足見炳靈寺與絲綢之路的重要關聯。”

 

吐蕃王朝政權一度占領古河州,因此炳靈寺中能看到許多藏族文化的痕跡,“大約七八成的壁畫都是藏傳佛教的內容。在明清時期,這里還曾有過藏傳佛教寺院,香火十分旺盛。”石勁松說,“炳靈寺”這個名字就是藏語音譯,意思是“十萬彌勒錫居洲”。不少藏傳佛教的領袖都曾專程來炳靈寺朝拜。

 

今天,炳靈寺的一些佛教藝術品在歲月中散失了。而相傳由文成公主入藏時隨帶工匠開鑿的第171窟彌勒大佛,在經過當代文物保護人員的精心修復之后,重現出昔日的莊嚴與盛大。

 

從古印度到西域,佛教最終在絲綢之路的終端長安完成了本土化的歷程。在甘肅的麥積山石窟和炳靈寺石窟中,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魏晉南北朝至隋唐乃至明清的佛教藝術演變經歷,看到絲綢之路帶給中國文化和藝術的深遠影響。

 

被遺忘的古城

 

公元627年,高僧玄奘西出長安,沿著河西走廊,一路來到邊境城市瓜州。瓜州是大唐最西的一個軍事重鎮(zhèn),再往西就是西域了。

 

在今天的酒泉市瓜州縣東南的荒漠戈壁中,有一處被遺忘已久的鎖陽城遺址,也就是玄奘曾經落腳的唐代瓜州城。主要遺存包括鎖陽城城址、農業(yè)灌溉渠系遺跡、鎖陽城墓群和塔爾寺遺址。

 

隴原絲路記:古關、石窟與驛站

絲綢之路將熱帶的棕櫚樹帶到了炳靈寺石窟壁畫上(林含雨攝)

 

鎖陽城曾為絲路交通和文化交流提供了重要的安全和補給保障,是人類開展長距離交通和交流的典型保障性城址。據記載,玄奘西行曾在這里休整,而且得到刺史李昌等人的禮遇資助,講經說法半月有余。現在,鎖陽城的東北方向還有一座大型寺院塔爾寺,高大的佛塔和周圍11座小塔整齊排列成一線,是唐代乃至西夏佛教在河西地區(qū)流傳的見證。

 

隴原絲路記:古關、石窟與驛站

炳靈寺石窟第171窟彌勒大佛(林含雨攝)

 

塔爾寺被認為是玄奘曾經講經說法的地方。在這里,他還收了一個叫做石槃陀的胡商弟子,被認為是《西游記》中孫悟空的原型。瓜州縣文物局副局長薛金介紹說,“在距離這里不遠的東千佛洞,繪于西夏時期的壁畫中有唐僧和胡人弟子的形象。毛發(fā)濃密的胡人以手遮額,酷似猴子的形象。”

 

由于河流改道和明朝閉關,鎖陽城被廢棄、遺忘。今天,這里還保持著原始的自然風貌。沿著新修的電瓶車道和人行參觀道,觀眾能夠登上位于城址西南的觀景臺,一覽唐代古城遺址的全貌——鎖陽城的內、外雙重城墻,以及墻體上的甕城、馬面等共同構成了保存完好的城市防御體系。何雙全說,鎖陽城遺址南靠祁連山脈,東西兩側分別有疏勒河和榆林河,“離河與山都不遠,易守難攻。城墻有八米多高,甚至還有十幾米。城磚非常厚,當年的防御設備也還在。”

 

經過考古研究,唐代瓜州城的面貌漸漸清晰起來。薛金介紹說:“唐代時,城里大約居住著五萬人,有軍隊也有居民??脊虐l(fā)現,鎖陽城內城的東城是官府和部隊駐扎的區(qū)域,西城聚居著居民。”考古專家還在城中發(fā)現了儲藏著小麥的倉庫。

 

鎖陽城外有一大片經由水利灌溉形成的古墾區(qū)。這是目前中國保存最為完好的典型標本。甘肅省文物局文物保護處處長肖學智說:“當時的人們引來河水與祁連山雪水進行灌溉。這是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杰出典范。”

 

春風不度玉門關

 

即使遠隔千百年和千萬里,中國的學童們還能在唐詩里讀到“春風不度玉門關”,認知邊塞的風沙和戍邊的艱辛。

 

今天我們能看到漢代留下來的玉門關遺址,位于敦煌市西北祁連山西端疏勒河南岸的戈壁上。巨大的土城子被人們視作玉門關的象征,事實上這里曾是都尉駐守的地方。敦厚的土墻在歲月的風化下屹立著,塞上的狂風攜卷著沙土,將關內外的頑強的野草壓得低低的。昔年的漢家將士們也是在這樣的風沙中堅守著漢王朝的大門吧。

 

玉門關遺址與包括附近的一段漢長城以及河倉城遺址一起構成完整的軍事防御保障體系,不僅實現了漢長城的防御功能,起到維護邊疆社會穩(wěn)定的目的,同時從客觀上保障了以絲綢之路為主的東西方貿易、文化交流,促進了這個區(qū)域社會經濟發(fā)展和文化繁榮。

 

甘肅省文物局文物保護處處長肖學智說:“河倉城遺址,是古代中國西北長城邊防存留至今、規(guī)模較大、罕見的軍需倉庫。正是有了這樣巨大的軍糧儲備,漢王朝才能在幾乎荒無人煙的地方供養(yǎng)一支龐大的隊伍。”

 

作為漢王朝設立在河西走廊地區(qū)西端最重要的關隘遺存,玉門關在地理區(qū)域上具有東西分界的標志地位。雄關氣勢依舊,商隊的駝鈴聲仿佛從久遠的時空傳來。中國的華美絲綢由此去往遙遠的歐洲,西域的玉石由此進入中原王朝,成就了中國獨特的玉文化。東西方的文化也經由玉門關流動、交融。漢玉門關遺址出土的簡牘文書、絲綢殘片等為絲綢之路的大規(guī)模文化交流、科學技術傳播提供了直接的佐證。

 

事實上,玉門關在漢代和唐代的地址是有變化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唐代詩人所寫的玉門關也許不是我們今天能看到的漢玉門關,但那千古玉門情思,對和平與安寧的期盼,卻能超越時空,感動每一個讀詩的人。

 

校尉羽書飛瀚海

 

在甘肅此次入選世界遺產名錄五處文物點中,懸泉置無疑是特殊的。普通的觀眾來到這處戈壁灘中的遺址面前,幾乎感受不到這個驛站曾經的重要。這個遺址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考古發(fā)現后就回填了。對普通觀眾來說,地面上的存留幾乎是空白。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公元前2世紀到公元3世紀。在敦煌與瓜州的交界處,祁連山支脈火焰山北麓的戈壁坡地,有一處漢王朝的懸泉置驛站。甘肅省文物保護研究所所長何雙全告訴我們,在漢玉門關建立起來之前,懸泉置就已經存在了。“當時從內地來的工匠還有士兵,夜里就是在懸泉置吃飯、住宿,第二天再出發(fā)去修建玉門關。”

 

驛站是中國古代供傳遞官府文書和軍事情報的人或來往官員途中食宿、換馬的場所。和過去的驛站不同,漢代的驛站除了傳送公文和軍情,兼有迎送過往官員和專使的職能。懸泉置也不例外。甘肅省文物局文物保護處處長肖學智說,懸泉置經過考古,發(fā)現了當年的馬廄、食堂、辦公處,人們在這里住宿、休整、換馬匹。“從懸泉置遺址出土的簡牘記載了大量的接待內容,包括怎么接待,接待人數。最多的一天這里接待了一千多人,接待任務非常繁重。從出土的動物骨頭,也能看出當時人們在這里的飲食內容。” 這里至今還有山泉流淌,正是這股珍貴的水源支撐了懸泉置驛站的接待功能。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建立組織傳遞信息的國家之一,郵驛歷史雖然長達三千多年,但留存的遺址、文物并不多。肖學智說,在河西地區(qū)曾經有過很多驛站,但這些驛站現在都已經找不到痕跡,只有名字還保留了下來,成為地圖上的標注,供人懷想。“絲綢之路申遺是大型文化線路申遺。絲綢之路的支撐需要大量的驛站。此次參與跨國申遺的33個文物點中,懸泉置遺址是目前絲路上唯一一處驛站,作為道路上官方綜合的接待場所也是唯一一處。”

 

隴原絲路記:古關、石窟與驛站

秋天的麥積山

 

繁忙的驛路交通,往來使節(jié)團與商旅,曾經響徹絲路的駝鈴聲和馬蹄聲,都已經遠去。當我們真正來到懸泉置的遺址前,面對著無情歲月和考古回填的巨大留白,只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這樣一個懸泉置:作為漢代設立在河西走廊地區(qū)的重要驛站遺址,懸泉置遺址是中國歷史上有文獻記載、并且是第一次由考古發(fā)掘證實的郵驛遺址。這里出土大量的簡牘文書,記載了漢代大型交通保障體系中的郵驛制度,見證了懸泉置對絲綢之路長距離交通和交流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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